意识在时空裂隙的旋涡中浮沉,终于在某处未知维度着陆。
当意识再次恢复时,我已置身于一条冰冷的河。这副躯体尚显陌生,四肢沉重如缠铁链,鼻腔灌满腥涩河水,耳膜被水压挤得嗡嗡作响。头顶微弱的天光渐次远去,河底象一只无形的大手,缓缓将我拖往渊虚深处。
“开局直接溺毙?我也算是古今穿越第一人了吧”
放弃挣扎后,我试着感受这具陌生躯体的下坠感——那是种既绝望又荒诞的生命体验,仿佛在 vr游戏中仿真坠楼,失重感真实得令人心悸。
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吞没的刹那,一只温暖却有力的手攥住我的腰部,生生将我向上提拉。求生本能驱使我胡乱抓扯,冰凉的河水中骤然触到一团温软,五指不自觉收拢,当即惹得头顶传来一声闷哼。
“哗啦!”一股蛮力将我猛地拽出水面,“扑通”一声摔在岸边。鼻腔和喉咙里的河水不住往外呛,我象个溺水鬼般狼狈不堪。
还未等我缓过劲,“啪!”一记狠狠的耳光抽在脸上,后槽牙登时渗出血腥味。
横遭暴击,我本能摸向口袋想掏手机报警,却摸了个空,唯有苦笑——这里早已不是现世。
“大胆狂徒!”一声清脆却冷傲的女声从我头顶砸了下来:“安敢如此放肆!”
我眯着肿胀的眼皮抬头:只见一名红衣女子单膝压住我胸口,湿透的额发粘在煞白的脸颊,青色剑锋抵着我喉结,微微颤动。十步外,一队披甲士兵正满脸疑惑地注视着这里。
“我好心救你,你却轻薄……”女子情绪激愤,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剑锋下压半寸,血珠顺着颈线滚进衣领,“真以为我不敢宰了你?”
甫一穿越,便有三种死法摆在面前:被膝盖压断气、被利剑割喉、被巴掌抽死。这可真是趟好差事啊,九天玄女娘娘。
不过这姑娘压我的力道拿捏得极有分寸,既能让我动弹不得,又未防碍顺畅呼吸。况且她虽持剑抵喉,却始终只用掌掴,显然并非真心要取我性命。
这还好办点。
“姑娘听禀,在下乃乐源互娱的ceo刘……”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哪有穿越者一上来就自爆身份的?这不是等着挨宰吗?看来脑子进了水,意识还未完全清醒。
她似是全然没听我说话,沉浸在自身的激愤中。我顺着剑锋打量她:发丝在脸颊边垂下一缕,湿透的衣领紧贴脖颈,饱满的胸脯随着急促呼吸剧烈起伏,眼框竟泛着水光……糟糕!看这情形,刚才水下胡乱抓住的,恐怕是……这本是我现世中对异性示好的绅士技能,却被古代躯体的求生欲催化成了致命误会。
“姑娘,实在对不住!”我赶紧朗声道歉,不敢直视她的脸色,“方才在水里快淹死了,脑子一片空白,手只是胡乱抓扯,绝无轻薄之意!”
“啪!啪!”左右腮帮子又接连挨了两记耳光。“装什么糊涂!”红衣女子情绪更烈,我感觉离gg只有一线之隔。
这就是宋代女子?丝毫不讲武德,把人按在地上抽还不让人讲话,下手快、准、狠。换做现世女子,抽人前总要抬手蓄力,那是给被抽者的“起手式”,留足心理准备与躲闪时机。看透这一点的我,从小到大,从未被女人扇过耳光,无论是我妈还是老师。
不过她倒提醒了我——装糊涂或许是个好办法。毕竟我刚“袭击”了她的要害,再加之她这身红衣长裙,布料加起来怕是不及我现世一条裤腿多,这般装扮若放在现世游戏里,都过不了审。我刚才那般用力抓握,怎可能轻易被原谅?看来只能试试装疯卖傻了。
我故意晃散了头发,就地开演,“你们是什么鸟人?我是玉皇大帝的女婿。丈人叫我领十万天兵来杀你大宋人,阎罗大王做先锋,五道将军做合后,与我一颗金印,重八百馀斤……”
听得红衣女子与一众士兵瞠目结舌,突然又是一记耳光袭来——这次空有响声,力道却减了大半。我顺势“晕倒”过去。
“陈将军,降魔使不打紧吧?”一名军士问道。“想来是被水浸得痴障了。”女子冷声吩咐,“去接些小便来,与这厮醒醒神。”
我去,这娘们够损!戏是不能再演了,本就危不至死,喝泡尿实在得不偿失。
“我这是……在哪?”我摸摸头,迷迷糊糊“醒来”。那女子正盯着我,脸上挂着一丝得意:“降魔使终于醒了。你们速速准备,稍作休整,便出发前往楚州。”在她的号令下,士兵们四散而去。
待士兵走远,她脸上的愤怒与狼狈消退大半,收了剑锋,俯身看着我,朱唇微微颤斗:“刚才水里的事,你给我记好了!你什么都没碰到,也不准对任何人提及!”说罢,手又将宝剑抽出半截,以示威慑。
我不敢答话,捂着嘴不住点头,举起沾满泥浆的双手,作发誓状。
她“噗嗤”笑了半声,转身自顾自整理衣衫。
我终于得以撑着河滩起身,不想膝盖突然一软——这具身体尚未完全协调,看来还需时日适应。衣衫早已泡成褴缕的灰布条,内衬的阴阳鱼纹路显露出来,看来这具皮囊与道门颇有渊源。
待我再次举目望向她时,呼吸瞬间凝固:
只见她侧身而立,乌发未绾,散落在猩红罩衫上,宛如泼了半匹墨锦。玉指随意梳过发尾,青丝忽地随风扬起,与玲胧纤腰构成一幅绝美的剪影。她倏然侧首,梨涡漾开的刹那,我望见她眼里汪着崐仑山顶最澄澈的雪水,鼻尖凝着的霜色被晨曦镀成暖玉,唇上朱红艳得似刚蘸过血,唇角却抿出武家女子独有的坚毅与孤高。
饶是现世见过的美女如恒河沙数,此刻我也不禁大为震撼——这哪是凡间该有的颜色?
“旁人这般看我陈丽卿,须戳瞎他眼珠子。”她继续梳理秀发,脸上笑意盈盈,显然我并非“旁人”。
这话与幽冥中玄女的口吻颇有几分相似,只不过一个透着神明的庄严,一个露着女子的凶悍。
我赶紧清了清嗓子,转头四下打量:河岸滩涂泛着潮湿的青灰,不远处的田埂上,水牛正在犁地,更远处的村落里,几缕炊烟从古旧宅院斜斜飘起。眼下这个世界,想必就是九天玄女口中的北宋崇宁三年。
这名自称“陈丽卿”的女子,是目前最关键的信息点。她正是“反水浒”小说《荡寇志》的女主角,号称“女飞卫”,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书中描写她拥有绝世美貌,天生神力,百步穿杨,性格却鲁莽嗜杀,简直是扈三娘的武艺、花荣的箭术、李逵的凶悍、武松的勇猛之结合体。她更是沾染梁山好汉血债最多的雷将,花荣、黄信等好手皆折于她手,扈三娘、顾大嫂、孙二娘三位女将,也尽数丧在她刀下。方才她张口便要戳瞎人眼,倒与传说中的形象有些吻合。
“陈丽卿……难道这里是《荡寇志》的世界?”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九天玄女展示的景象——林冲、李逵等人那扭曲的宿命,不正是《荡寇志》中的结局吗?星轨偏离后,水浒世界便彻底沦为了荡寇志?可“降魔使”又是何职?是正式官职,还是临时差遣?《荡寇志》中,似乎并无此职位的记载。
一切似乎远比我想象的复杂,尚需更多观察、分析与琢磨,方能做出准确判断。
眼下的首要任务,便是继续留在陈丽卿身边,一边苟活求生,一边暗中观察。
哎,刚穿越就落在女魔头身旁,这是要落地成盒的节奏?玄女娘娘,你这哪里是派我查案,分明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啊!
突然,一阵急促的风声划过耳畔,我本能伸手一接,竟是一枚果子。
“呵呵,身手还在,不错!”回头时,陈丽卿已整理好着装,啃着果子向我走来,顺势在我身旁的河滩坐下。她乌发梳成利落的马尾,脸上的水污已擦拭干净,晨光洒在艳绝的眉眼间,比刚才更显艳丽。
“方才怎地连凫水都不会了?你那模样,活似个沉河的秤砣。”说罢,她肩头轻颤,咯咯笑了起来,尾音里带着几分熟稔的调侃,“若是让张天师他老人家知晓,定要收了你降魔使的职事。”
张真人?我心头一动——必然是指龙虎山张天师。《水浒传》第一回便是“张天师祈禳瘟疫,洪太尉误走妖魔”,这具皮囊显然与张天师、乃至龙虎山渊源极深。可任凭我搜遍记忆,除了现世的认知,关于这具身体的过往竟一片空白!灵魂与肉身虽已融合,却未能继承半点原主记忆,外界信息根本无法衔接,这简直是穿越者的大忌。
“张真人……嘉佑年间祈禳瘟疫,端的是功德无量!”我搬出《水浒传》中的“既存事实”套话,同时悄悄观察她的神色。
红衣女子果然眉头轻舒:“算你这厮还有良心,不枉师尊他老人家信任,从三百门徒中钦点你做这降魔副使,你可莫要姑负了!”
陈丽卿话已至此,信息量已然充足,再聊下去恐言多必失,不如适时转换话题。“对了,丽卿姑娘在上,请受在下一拜!”我转身冲着陈丽卿深深作揖,“感谢方才涉水救命之恩!”
谁知陈丽卿却面露疑惑,语气微愠:“方才众目睽睽,本将需自持威仪,现下既无旁人,你怎倒生分起来?”她盯着我,“今年朔月,在龙虎山,你我一见如故。叙及年齿,我长你两岁,你言私下愿拜我为姐姐!这一路上你都油嘴滑舌唤我姐姐,落了水便改叫‘丽卿姑娘’,难不成真被河水浸得痴障了?”
我低头瞥了眼内衬的阴阳鱼纹路,暗自腹诽:这原主怕不是个浮浪道士?脑海中顿时浮现出飞天蜈蚣王道人、飞天夜叉丘小乙这类不良道士的形象……然而,她接下来的话,更让我脊背发凉——
“还是说,你掉进河里,就换了个人?”她猛地蹲下身,玉盘般的脸蛋凑得极近,目光如淬冰的剑锋,似要洞穿我每一缕思绪。
天胡开局?穿越遇到第一个npc就被识破身份?我心脏狂跳,表面却强装镇定,故意揉了揉太阳穴,露出痛苦神色:“呛水本不打紧,只是姐姐方才那几巴掌打得比雷劫还狠,一时间竟有些记忆混乱,姐姐恕罪!小弟究竟姓甚名谁,还请姐姐点拨!”她的猜想一旦坐实,我必死无疑,只能继续转移话题。
“你这厮,莫不是真失了智,连自己身份都记不得了?”她终于不再紧逼,站起身来,“你乃龙虎山正一观张天师座下关门弟子,亦是我父东京南营提辖陈希真的师弟,按辈分,我尚需称你一声师叔!”
说到这,她用剑柄重重磕在我天灵盖:“记起了么?心真道长!”言罢,身姿袅袅地走开了,似是有意为我留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