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叹息落下来，明明窗外刚放晴，众人心底却像塞进了块冰。

“好在大家都没伤着。”慕红叶手指揉着龙嫣肩头小七的羽毛，“小不点既是魔婴，许是生来就揣着自己的命数呢。”

话头忽然一拐，她顺势在玄音子身旁坐下，“哥，快说说，飞仙楼后来怎么样了？”

龙嫣紧挨着慕红叶，睫毛颤了颤，没说话，只把小七往颈窝又拢了拢。

玄音子抬手端茶，杯沿碰着唇，“送你们走后，那鬼面人瞧着不对，趁九生兄分神的空档，忽地里就展了空间术，把小不点夺了去。”

谢九生往胸口按了按，指腹下还能觉出钝痛，像揣了块没焐热的石头：“可不是么。我见玄音兄起身，你们三个影子都没了，正琢磨着该是有了转机，哪想——”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轻轻摇了摇头。

“他也没讨着好。”玄音子把茶杯顿在桌上，瓷碰木的声儿清凌凌的，“被我断了一臂。”

“那怎么还让他跑了？这般魔头，留着也是祸害。”慕红叶往前倾了倾身，眼里带着急。

旁人都没作声，连南宫璇手里的茶壶都停了，只看着谢九生。

“九生兄身后那两个戴面具的，你们还记得吗？”

玄音子扫了圈，慕红叶和晋飞扬都轻轻点了头。

“九生兄刚被偷袭，那鬼面人抢了小不点就想逃，偏是那两个面具人拦了他一拦。”

他顿了顿，指尖在杯沿划着圈，“可拦不住。事儿来得太急，我只能先护着九生兄，等我俩缓过神，那魔头早借着空间之力，逃出飞仙楼。”

“这事儿怨我。”谢九生扯了扯嘴角，自嘲的笑里裹着点涩，“玄音兄都起身了，我该立马拽着小不点跑的。”

“谢大哥何须如此？”南宫璇拎起茶壶，沸水“咕嘟”着冲进茶盏，白雾腾起来，模糊了她的眉眼。

“回来的路上，红叶姐都跟我们说了。你为护着小不点，连自己都顾不上，还受了伤，别再责怪自己啦。”

剑初辰从怀里换了只手攥着黑布裹的剑，站起身时布帛擦着衣襟。

“你们几个做得都好。那般乱局里，哪能事事都遂心？尽了力，就够了。”顿了顿，又道，“你们聊着，我出去办点事。”

“前辈留步。”玄音子猛地站起来，袍角扫过凳腿，发出轻响。

他目光扫过云梦深，躬身问道：“二位前辈，可知晓西海阵营的底细？还有那同盟会会长，到底是何方人物，怎么从来没露过面？”

满桌人还浸在昨夜飞仙楼的厮杀里，冷不丁被这话拽出来，倒愣了愣。

剑初辰脚步顿住，转回头时，眉梢挑了挑：“你有话便说。”说着重新坐下，抬手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示意众人都坐。

他听出来了，玄音子不是真要问，是心里揣着话，等着说。

玄音子坐回去，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了敲，像是在数着什么：“那两个面具人，我总觉得眼熟，像是”

“是我师尊。”晋飞扬的声音插进来，平淡淡的，像说檐外刚飞过一只麻雀。

可落在旁人耳里，却像滚油里泼了瓢冷水，“噼里啪啦”地炸开。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谁也没法不信，只觉得满脑子的疑问，像过年时串着的炮仗，一挂接一挂地响。

他把折扇“唰”地合了，再一抖，扇骨竟化作支毛笔，笔尖凝着点墨，泛着润润的光。

“师尊一进飞仙楼，我就闻着了。他身上那股墨香，跟旁人不一样，带着点松烟的燥，又掺着点砚台的凉。”

笔杆在指间转了个圈，又变回折扇，轻轻摇着，“他那手墨·绝笔，早传给我了，这墨香，旁人仿不来的。”

风从窗缝里钻进来，掀了掀他的衣摆。晋飞扬声音轻了些，像落在茶盏里的雪：“可他为什么要假死？为什么见了我，也不肯认？许是许是有难言之隐吧。”

剑初辰缓缓点头，眸子里蒙着层雾：“当初墨峰主的死讯传来，是我和云岛主看着那具白骨入的殓。听说他有旧伤，我特地瞧了瞧，骨头上确实有道老裂纹。这事儿，连我也被骗住了。”

他看向玄音子，“你接着说。”

玄音子的目光落在谢九生身上，像落了片轻雪：“九生兄，如今这光景，梅花狱的事，也该说说了。”

谢九生喉结动了动，咽下口茶。

昨夜飞仙楼的刀光剑影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忽然就清明了。

那日接到白梅诛杀令，只说要截杀冷青锋，里头半字没提小不点。

原先只当是疏漏，如今想来，哪里是漏了，分明是故意瞒着。

至于顺手杀了朱长清，是因朱长清本就道貌岸然之辈。

现在想来，连自己嫉恶如仇的性子，都被算的明明白白。

而他自己，从头到尾就是颗被蒙在鼓里的棋子，说难听点，就是根挂着诱饵的钩子，傻傻地晃着，引着人来咬。

这些日子，他没少试着联系白梅令，连点回音都没有。

那时他就琢磨，是白梅令出了事，还是故意躲着他？

如今一想，从他接下诛杀令的那一刻起，就己经掉进了局里。

不管白梅令那些人打着什么算盘，这种被人攥在手里当枪使的滋味，像嚼了颗没熟的李子，又涩又酸，堵得慌。

“我确实是白梅令的人。”他声音脆生生的，带着点没压下去的恼，还有点不甘，“但小不点的事，我是真不知情。至于白梅令里还有谁我只认得我师尊。”

“这就对了。”玄音子眉峰松了松，像冰雪化了点，“我猜着，梅玄机、澜霜、云柚几位前辈，早年都是梅花狱的核心人物。”

“还有炙痕。”谢九生补充道，指尖抠着桌缝，“只是后来他跟师门闹崩了，断了往来，这些年，我再没见过他。”

“那西海同盟会的会长，九生兄该认得吧？”玄音子追问。

谢九生点头，目光飘向窗外，像是能穿透云层：“叫花弄月。听师尊说，是梅花狱创始人花弄影的妹妹。她行踪不定，像雾里的影子，我从来没见过。”

“他们到底在谋划什么？”玄音子手指抵着下巴，思索着，“昨夜飞仙楼外站着的那个女子，多半就是她了。”

“我听药老头提过几句。”剑初辰忽然插话，声音里带着点含糊，“说实话，我对西海阵营，也不甚了解。这次来参加西海选拔和天才会，不过是替药老头跑腿罢了。”

“西海阵营立了这些年，东海域这边，一首是药仙前辈主事。”

云梦深也开了口，语气中带着点疑惑，“可这届天才会，药仙前辈偏偏让我和初辰道友来当东海域的代表，我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玄音子鼻腔里发出声轻“嗯”，心底暗自琢磨着。

从剑初辰和云梦深的话里，不难听出——梅玄机和墨留痕退到幕后的事，这两人是半点不知。

“这么看来，这西海阵营，面上看着一团和气，骨子里早就各怀心思，貌合神离？”

花弄月借着飞仙楼摆了这么一局，棋子都动了，可她明明守在楼外，为什么偏偏放跑了心不动？

“花会长出手，也没能拦住那魔头？”晋飞扬手里的折扇还在摇，声音轻轻的，像在跟自己说话。

就在这时，窗棂忽然“嗒”地响了一声——是雪粒子飘进了屋。

众人抬眼望去，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鹅毛大雪。

昨夜飞仙楼的一切，早被这漫天风雪盖得严严实实，连点痕迹都没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