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以为对方即便不同意,至少也会虚与委蛇客套几句,没曾想竟拒绝得如此干脆痛快,不留半分余地。他端着酒瓶的手停在半空,一时有些无措。
这时,旁边的李云龙抱着双臂,身体舒服地靠在椅背上,嗤笑一声开了腔,声音里满是讥诮。
“嘿,咱们那位蒋委员长,那张嘴啊,每次说得比百灵鸟叫都好听!可实际上呢?不背后捅你刀子就算他老人家开恩积德了!”
他忽然身体前倾,那双牛眼锐利地盯着秦逸飞,嘴角挂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这回秦特派员大老远跑过来,不知道是奉了蒋委员长哪一路‘锦囊妙计’啊?”
秦逸飞心头一凛,赶紧放下酒瓶,脸上挤出更加恳切的笑容,连连摆手。
“李团长这就说笑了,纯粹是说笑了!咱们都是抗日的队伍,是友军,一家人,说什么捅刀子,那太伤和气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酒瓶开始给三人面前的粗瓷碗里斟酒,酒液撞击碗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秦某此次前来,千真万确,就是奉了委员长的命令,专程来给贵部贺喜,嘉奖此番大捷!来来来,喝酒喝酒!先干了这碗!”
琥珀色的酒液在碗中荡漾,三人各怀心思,举碗饮下。
辛辣的酒气冲入喉咙,桌上气氛似乎因为这碗酒而松弛了一些。
秦逸飞放下碗,用餐巾按了按嘴角,眼神闪烁,试探性地望向旅长。
“这次贵部能硬生生啃掉鬼子两个旅团,打得漂亮!想必付出的代价也一定不小吧?”他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顿了顿,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仿佛推心置腹:“要是这样的话,委员长可是念着诸位辛苦啊!特意交待我带过来的那两个团,装备精良,可以暂时接替贵部的防务一段时间,”
他观察着旅长的脸色。
“贵部呢,正好可以南下休整,随便挑个富庶点的好地方,踏踏实实养精蓄锐。等缓过劲来,再接防回来也不迟嘛!”
听着秦逸飞这番看似处处“为他们着想”的言语,旅长面色沉静如水,只是端着酒碗的手指微微收紧。
李云龙则低下头,用筷子夹起一颗花生米扔进嘴里,狠狠地咀嚼着,腮帮子鼓起,眼中毫不掩饰地掠过深深的不屑。
两人心中雪亮:只能说校长还是那个校长,这么多年真是一点都没变!
鬼子气势汹汹打过来的时候,你们跑得比兔子还快,人影都见不着。
现在这片区域被我们打得鬼子叫疼了,你们就想下山摘桃子了?
还美其名曰“换防修整”?真要把部队撤出去,换你们进来,我们这点家底,岂不是成了送到狼嘴边的肥羊?
旅长不动声色地给了李云龙一个眼神。
李云龙立刻心领神会,猛地抬起头,嗓门洪亮地盖过了秦逸飞的话尾。
“这就不劳委员长操心啦!”
他把碗往桌上一顿,发出一声闷响:“咱李云龙,灭掉那两个鬼子旅团,也就折损了百十来号兄弟。”
他伸出两根手指随意地晃了晃,“这点伤亡,根本不耽误咱整体战斗力!”
“噗——!”
秦逸飞刚呷了一口酒含在嘴里,正准备咽下,一听这话,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一口酒全喷了出去,淋湿了面前一小片桌面。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脸瞬间涨得通红,手忙脚乱地抓起桌上的抹布:“咳咳咳哎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失态了,失态了!”
他一边道歉,一边用力擦拭着桌上的酒渍,心中翻江倒海。
全歼鬼子两个旅团,伤亡百余人?!闹鬼呢吧!怎么可能?!
他强自镇定,手上动作加快,很快将桌面擦拭干净,但那惊疑不定的眼神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语气,重新堆起笑容看向李云龙:“李团长真是神勇盖世!能打出如此惊人的战果,想必贵团的装备,必定是精良无比吧?”
李云龙大大咧咧一点头,夹起一块肉送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道:“一般般吧,凑合着用,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秦逸飞脸上笑容不变,心中念头急转,提高声音吩咐道:“来人!把蒋委员长亲笔手书的嘉奖令请过来!”
很快,一名随从捧着一个卷轴走了进来。秦逸飞站起身,神情肃穆,双手郑重其事地接过卷轴,然后将这纸装裱好的嘉奖令递向李云龙。
“李团长,这是委员长亲笔所书,嘉奖贵部英勇杀敌,功在党国!”
李云龙斜睨了那卷轴一眼,鼻子里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他对老蒋本就嗤之以鼻,这种毫无实质意义的口头嘉奖,对他而言更是如同废纸一张。
但碍于眼下八路军名义上还隶属于国民革命军序列,表面功夫还得做足。
他伸出沾着油渍的手,大大咧咧地接过卷轴,随手掂量了一下,脸上露出一副夸张的失望表情。
“秦特派员,光给张纸有啥用啊?委员长他老人家就不能发点善心,支援咱们点实在的?补给、枪炮子弹啥的,咱都不嫌弃!这玩意。”
他用卷轴轻轻拍了拍桌面,“擦屁股都嫌硬!”
“哎哟,李团长,您有所不知啊!”
秦逸飞立刻换上一副愁苦的面容,眉头紧锁,双手一摊,仿佛有天大的难处。
“现如今,委员长那边的日子也是唉!实在是不好过啊!”
长长叹了口气,语气沉重:“各条战线都吃紧,到处都要钱粮弹药,实在是囊中羞涩,拆了东墙也补不了西墙,真的拿不出多余的支援了,还请李团长体谅委员长的难处啊!”
李云龙看着秦逸飞那副“掏心掏肺”的为难表情,当即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脸上的表情活像是大白天见了活鬼。
堂堂国民政府,好意思跟我们穷得叮当响的八路军哭穷?!
他喉头滚动,正要开口怒斥,却瞥见旁边的旅长递过来一个极其严厉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