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习惯性地又想去摸烟盒,手伸到一半,似乎觉得此刻抽烟也解不了心中的五味杂陈,又悻悻地缩了回来,烦躁地在裤腿上蹭了蹭。
“走吧,我的李大团长!”
孔捷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招呼道。
李云龙正端着茶缸喝水,闻言两眼一瞪,放下茶缸,脸上露出好奇又警惕的神色。
“干啥去?黑灯瞎火的。难不成你小子还真藏着什么压箱底的宝贝疙瘩,打算孝敬咱老李?”
他搓着粗糙的大手,眼睛滴溜溜地转:“咱老李可先说好,那些一般的歪把子、老套筒啥的破烂货,可入不了咱的眼,咱老李现在挑嘴着呢!”
孔捷没好气地白了李云龙一眼,那眼神像是看一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土财主。
“美得你!做你的清秋大梦去吧!”
“你现在是家大业大,阔得很,自然看不上咱这点破烂家当。”
孔捷一边引着李云龙往外走,一边嘟囔着:“可老子跟你不一样,老子这独立团是穷得叮当响!战士们口袋里那几颗子弹,恨不得一颗掰成两颗用,紧巴巴的。”
“这不,”
他指了指团部旁边飘出香气的小院。
“听旅长说你李大团长要来‘巡视’,我老孔把家底儿都抖搂出来了,连忙让炊事班把攒下的鬼子罐头全给开了!就等着伺候你呢!”
“咱老孔,虽然穷,可也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孔捷挺了挺胸膛,语气带着点硬气:“眼下你要问我伸手要新兵蛋子,要粮食,要装备,那是真没有,一个子儿都掏不出来!”
“可就这些牙缝里省出来的罐头,今天全豁出去了,都给你李大团长开了膛!”
“就当是,”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下来,带着点真诚:“先给你那批武器装备,垫上点儿利息!”
听着孔捷这番话,看着他因窘迫而微微泛红的耳根和强装硬气的神情,李云龙心头也是一热。
新一团靠打仗缴获才富起来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
他知道独立团底子薄,孔捷这性子又不像他那么“灵活”,凡事讲规矩。
打的仗自然少,缴获也就有限。
孔捷自己都过得勒紧裤腰带,却舍得拿出最金贵的罐头来招待他。
这份情谊,沉甸甸的。
李云龙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重重地拍了拍孔捷那同样宽厚的肩膀,一切感激与理解,都在这无声的动作里了。
驻地房屋紧张,徐放很主动提出睡在卡车里,车厢里无非是多铺了两层厚实的旧棉被,倒也勉强能御寒。
李云龙和孔捷在简陋的团部,就着昏暗的煤油灯光,又谈了许久。
灯光将两人时而蹙眉、时而挥手的影子拉长,清晰地投射在糊着旧报纸的土墙上。
话题转到盘踞在这片山区的一股顽匪。
他们的老巢叫断魂寨。
孔捷指着摊在桌面那张磨得毛边、标记着山势地形的手绘地图,手指划过一道道代表陡峭山岭的等高线。
“喏,你看,就是这鬼地方!山高林密,路跟羊肠子似的,又陡又窄,拐弯抹角,真正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大部队根本展不开,只能一小股一小股地往上送。好几里山路,全靠两条腿爬!”
孔捷的手指重重戳在“断魂寨”的红点上。
“更愁人的是,咱们那些宝贝疙瘩重机枪、迫击炮,根本拉不到能发挥作用的射程内!”
“就算勉强拖上去几炮,也打不疼他,纯粹是挠痒痒!”
孔捷也动过剿匪的心思,眉头紧锁:“我派侦察兵摸了好几趟,地形图都快画烂了,可最后还是只能把这念头按下去。”
他无奈地摊了摊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战士,钻进那山沟沟里给土匪当活靶子打啊!”
李云龙俯身凑近地图,粗糙的手指顺着蜿蜒的山路细细摸索,又对照着孔捷的描述在脑海中勾勒地形,脸色渐渐变得凝重,陷入了沉思。
光从这地图上密密麻麻的等高线和孔捷那忧心忡忡的描述中,他己然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山寨的险恶。
可以想见,沿途不知埋伏着多少险要的隘口火力点,死死卡着上山的咽喉要道。
真要强攻?李云龙心里飞快地盘算着,眉头拧得更紧了。
不填进去千把条人命,怕是连寨门都摸不到!
其实,真要啃下这块硬骨头,对他李云龙来说倒也不难。
派人快马加鞭回新一团驻地,把那宝贝疙瘩,喀秋莎火箭炮,悄悄拉过来就是了。
那玩意儿覆盖射击,专治各种不服的地形!
但是吧——
想到这儿,李云龙下意识地咂摸了一下嘴,仿佛尝到了某种苦涩的滋味,脸上也露出了极其纠结痛苦的神情。
之前那批152榴弹炮,才捂热乎,就被旅长笑眯眯地“借”走了一半,美其名曰“做生意去”。
这威力更大、更稀罕的喀秋莎要是走漏了风声
李云龙光是想象一下旅长那“关爱”的眼神和伸过来的手,后槽牙就隐隐作痛,头皮一阵发麻!
可旅部的剿匪命令摆在眼前,任务必须完成。
伤亡?他李云龙更是一个兵都舍不得折进去!这该怎么办呢?
李云龙重重地靠回椅背,眯起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陷入了久违的沉默。
煤油灯光在他脸上跳跃,映照出他紧锁的眉头和不断变换的眼神。
终于,那紧锁的眉头猛地一挑,敲打桌面的手指也倏地停住!
一个大胆又带着点狡猾的主意,在他脑海里成型了。
连夜请徐放回去!
徐放不是部队的正式编制人员,行动相对自由,而且只有他能熟练操作喀秋莎。
让他偷偷回去把炮开出来,打完土匪窝,再神不知鬼不觉地藏回去!
整个过程快进快出,天衣无缝!
心里打定了主意,李云龙立刻开始在脑中飞快地盘算计划细节。
第一步,稳住孔捷和他的独立团,决不能让他们闻到半点喀秋莎的味儿!
第二步,立刻给留守的二营长和三营长发密电:这两天,多跑几趟旅部,多汇报些鸡毛蒜皮的事,务必缠住旅长,让他没工夫关注这边!
只要旅长被“稳住”,这事就成功了一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