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场的“审判”,正式拉开帷幕。
然而,放映厅内的气氛,已经悄然从上半场的“诡异”,不可逆地滑向了更加混沌扭曲的状态。
三位观测者,或者说受刑者,已经进入了截然不同的平行时空。
财务总监钱多多的灵魂,已经提前为这部动画举行了告别仪式。他放弃了治疗,也放弃了那台已经被他按到快要冒烟的财务计算器。风油精也无法再拯救他那颗濒临停跳的心。
黑暗中,他默默地解锁了自己的手机,屏幕的微光照亮了他那张惨白如纸的脸。他没有在看股票,也没有在看新闻,他打开了一个word文档,文件名是——【项目失败风险深度解析:如何解决项目引起的连锁反应】。
他正在逐字逐句地认真研究着,作为公司的首席财务官,他有责任、有义务,为公司投资的每个项目进行风控以及项目失败后的收尾工作。
老板鲜时光,则进入了一种物我两忘、天人合一的“躺平”状态。
他心满意足地从真皮沙发的夹缝里,摸出了一个自己早就藏好的顶配版的记忆棉u型枕,熟练地套在脖子上,找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准备在这部“旷世催眠片”的bg中,继续自己甜美的梦乡。
临睡前,他还给自己定下了一个小目标:争取在下半场,打破自己上半场入睡速度的记录。
而首席导演魏莱,则在精神上完成了终极进化。
他像一个即将迎接神启的虔诚信徒。他关掉了手机,摒弃了世间的一切杂念,将那杯早已冰冷的黑咖啡推到一旁。他的身体坐得笔直,双眼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巨幕,仿佛要将自己的灵魂,都吸进那个由“雾霾灰”和“隔夜咸菜绿”构成的悲伤的像素世界里。
动画,在一种三方都认为对方已经“不正常”的氛围中,继续着它那乌龟散步般的节奏。
终于,它迎来了最后一集堪称反高潮的终极结局。
没有惊天动地的反转。
没有荡气回肠的升华。
没有痛哭流涕的和解。
只有一段长达五分钟的,几乎是静止的镜头。
地点,是那栋破旧公寓的天台。
时间,是城市即将苏醒的黎明。
主角马男波杰克和社恐熊憨并排坐着,面前摆着一盘凉透了的花生米,没有一句对白。
长达五分钟的镜头里,观众能听到的,只有天台上那永不停歇的呼啸而过的风声;以及偶尔响起的,其中一个角色将啤酒易拉罐捏扁时,发出的那一声清脆而又空洞的“咔嚓”声。
那声音,就像是这个脆弱的世界不堪重负时发出的呻吟。
这五分钟,成了压垮,或者说彻底升华在场三人情绪的最后一根稻草。
当漆黑的片尾字幕缓缓升起,当所有的声音都消失,当巨大的银幕彻底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时,放映厅里的三个人,都以各自的方式完成了自己灵魂的“超度”。
“呼……”
鲜时光打着一个巨大的哈欠,从u型枕的温柔乡中悠悠醒来。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眼角甚至因为极度的舒适和放松,挤出了一滴幸福的生理性泪水。
烂哭了!
这片子,简直是烂得让他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他内心已经不是狂喜了,那是一种勘破天机般的圆满和宁静。
他甚至已经开始默默构思,等这八千万的亏损一到账,自己的庆功宴,是要去米其林三星包场,还是直接飞到法兰西,找个顶级酒庄用人头马漱口。
稳了!这坨东西,前所未有地稳了!
钱多多则像一尊被风化了千年的石像,面如死灰,一动不动。在屏幕变黑的那一瞬间,他默默地关掉了手机屏幕,长按电源键,将手机彻底关机。
那个动作,充满了仪式感。
仿佛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法医,在签署完死亡报告后,冷漠而专业地盖上了白布。
至于魏莱……
这位在片场骂起人来能让整个剧组瑟瑟发抖的铁血硬汉,在放映厅的灯光重新亮起的那一刻,他那副厚厚的镜片下再也抑制不住,两行滚烫的泪水,混合着一个创作者所有的委屈与共鸣,无声地滑落。
啪嗒!
灯光大亮!
这场漫长且充满了荒诞感的“内部审判”,终于结束。
鲜时光心满意足地清了清嗓子,率先打破了这片沉寂。他极力地想用一种沉痛而惋惜的复杂语气,来为这次失败的审判盖棺定论。
“怎么样?”
他环顾四周,努力挤出一丝悲伤的表情。
“是不是……一坨……咳,我的意思是,是不是一部前无古人的……嗯……相当有想法的作品?”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钱多多的身上。
钱多多已经进入了贤者模式,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仿佛在思考着那盏水晶吊灯会不会掉下来。
他听到老板的问话,只是生无可恋地点了点头,用一种飘渺的语气回答:
“老板……您说得对!前无古人,我用我二十年的从业经验保证,后……也绝对不会有任何来者!”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发自肺腑的,在他看来是陈述事实,在鲜时光听来却是天籁之音的评价:
“没有任何一家脑子正常的商业公司,敢这么做项目!绝对没有!”
“说得好!”
鲜时光在心里疯狂鼓掌,差点没忍住给钱多多发个年度最佳员工奖!这评价,简直是说到他心坎里去了!精准!毒辣!一针见血!
他强忍着内心的狂喜,将充满期待的目光,投向了最后一位审判对象——魏莱。
来吧!魏导!
我知道你被折磨得最惨!
快!用你那简短却充满力量的词汇,来狠狠地,无情地批判它!告诉我们它有多烂!多无聊!多让人无法忍受!你的每一个差评,都将是我未来躺平路上,一块块坚实的垫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