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守府沉重的朱漆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里面令人室息的虚伪氛围和何进那张强装镇定的脸。
陆鸣脸上的礼节性笑容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被一股压抑不住的滑稽感取代。
他脚步未停,径直带着沮授、戏志才、郭嘉、田畴等内核幕僚向停在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走了十几步,直到确定离府门足够远,那股憋了许久的笑意终于冲破喉咙。
一声短促的、近乎爆发的笑声从陆鸣口中逸出,象是点燃了导火索。
身旁的沮授,素来以沉稳着称,此刻肩膀也抑制不住地微微抖动,嘴角开一个难以控制的弧度,摇头失笑道:“由勇冠三军、足智多谋的陆侯担任新统帅”哈哈哈何大将军这一手捧杀”加甩锅”,唱得可真叫一个理直气壮!三十万石粮草!亏他想得出来!”
他想到荀谌当时捏碎茶杯、脸色铁青的样子,实在忍不住。
戏志才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和洞悉世事的眼睛,此刻也弯成了月牙,用羽扇轻轻拍了下掌心:“妙!妙不可言!这位大将军的诚意”,当真是惊天地泣鬼神。若非亲眼所见,真难想象一国大将军的脸皮能厚至如此境地。他这是把天下英雄都当傻子戏耍呢?”
他想起何进那副我为你们好”的嘴脸,越想越觉得荒唐。
郭嘉笑得最为张扬,捂着肚子,几乎要喘不上气:“咳咳.新统帅”!哈哈哈主公,您这顶荆棘王冠,怕是能扎穿何进自己的脚底板!他自以为的妙招,在明眼人眼里,简直是简直是
”
他一时找不到更贴切的词,只是笑得更加大声。
田畴也在一旁抚须莞尔,虽不如其他几人笑得夸张,但眼角的皱纹更深了,显是心中也畅快无比。
一群平日里运筹惟幄、喜怒不形于色的智谋之士,此刻却象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聚在濮阳城略显萧瑟的街道旁,放声大笑,引得偶尔路过的行人投来惊诧的目光。
好一阵子,众人才勉强压抑住笑意,气息渐渐喘匀。
笑声渐歇,一抹狡黠的光芒在郭嘉眼中一闪而过。
他迅速地、不动声色地往陆鸣身边凑近了两步,方才还充满了笑意的声音瞬间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情报传递特有的神秘感:“主公,【冥府卫】最新密报,濮阳城内,风已起势”。”
陆鸣脸上的笑容也瞬间敛去,眼神恢复锐利,微微侧首,示意郭嘉继续。
“自鹰愁崖血战及何大将军咳那份诚意”大礼之后,城内各方,尤其那些根基不深的小家族和孤狼般的豪杰,人心浮动已到极点。”
郭嘉语速极快,字句清淅:“恐慌者有之,观望者有之,更多是在急切查找退路和后盾。何进信用几近破产,他那些空洞的许诺和借刀杀人的算计,吓唬不住这些在刀尖上舔血的精明人了。”
他顿了顿,从袖中抽出一卷细小的竹筒,并未打开,只是贴近陆鸣耳边,声音细若蚊蚋:“按照您之前的吩咐,所有汇总情报中,那几位标红的人物,如今在濮阳者共有三位:广陵的陈矫、河内的杜畿,河东的徐晃,谯县的许诸以及乘氏李干及其族侄李进、李典。李氏现落脚点,已查明。”
他快速报出刚才所述的几位在濮阳城内的具体的落脚点。
陆鸣闻言,眼神微凝,目光仿佛穿透了濮阳城的街巷,投向了城西方向。
李干这个在这场黄巾之乱中显现出老辣眼光与决断的乘氏李氏家主,其“乱世当寻真正有根基、有远见、有手段的靠山””的论断,以及那时对陆鸣手段隐含的钦佩,早已被【冥府卫】记下并重点标注。
此时此地,正是将其纳入麾下的绝佳时机。
“恩。”陆鸣只轻轻吐出一个音节,随即目光环视众人,语气果断,“走,去会会这位李老家主。奉孝,你随我车驾带路。”
一行人迅速登车,在郭嘉的指引下,马车骨碌碌驶离内城中心局域。
濮阳城西,相较内城的繁华喧嚣明显要清冷许多,房屋相对低矮陈旧,街道也略显空旷。
马车最终在一处看似并不显眼、门面朴素的别院前停下。
院墙颇高,门户紧闭,显得颇为低调,符合一个避乱客居的地方豪族身份。
陆鸣当先落车,郭嘉、沮授、戏志才、田畴紧随其后,还有贴身护卫的黄忠也按刀静立在陆鸣身侧。
“汉升。”陆鸣朝黄忠微一点头。
黄忠心领神会,大步上前,来到紧闭的院门前,叩响了门环。
门内很快探出一个警剔的门房脑袋。
黄忠未多言语,只是将一张印制精美、印有陆鸣爵位官印的名帖递了过去,声音沉稳:“僮县侯、吴郡太守、山海领主陆公登门拜访李干家主,速速通传。”
门房接过名帖,看到上面显赫的落款,脸色一变,道了声“贵客稍候”便急急缩回头去,脚步声迅速远去。
陆鸣等人则安静地站在门廊的阴凉处等待。
果然未及一盏茶的光景,那扇看似厚重的院门便“吱呀”一声被从里彻底拉开。
只见李干当先快步走出,身后紧跟着两位正是李进与李典。
李干脸上堆满了热情至极的笑容,人未至,声先到,仿佛迎来了失散多年的至亲:“哎呀呀!不知陆侯大驾光临,寒舍蓬毕生辉!老朽李干,有失远迎,万望海函!快请进,快请进!”
他一边说着,一边快步上前,对着陆鸣便是一揖到底,动作夸张,热情洋溢得近乎谄媚。
李进和李典紧随其后行礼,两人脸上除了激动和面对大人物的紧张,还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掩饰不住的兴奋与一丝懵懂,显然并未看透长辈这番作态背后的深意。
“李公客气了。陆某贸然来访,打扰清静才是。”陆鸣拱手还礼,笑容温润得体,看不出丝毫破绽,同样是一副世家公子登门叙旧的姿态,动作行云流水。
沮授、戏志才、郭嘉等人自然也是面上含笑,一派和煦。
然而,众人心中皆如明镜一般。
李干这番表演,热情是真—一毕竟陆鸣声威正如日中天,能来拜访对任何人都是莫大的颜面。
但其中的刻意与过犹不及,以及那份试图用热情掩盖内心真实想法的算盘,又如何瞒得过这群阅人无数、惯看风云变幻的老狐狸和小狐狸?
倒是李进、李典这对叔侄,那发自内心的激动和对叔父行为一丝丝的不自然,反而显得格外“实诚”,让沮授等人看在眼里,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年轻人沉不住气,是本色,也是破绽。
两拨人就这样在门口上演了一出宾主尽欢的戏码。
李干更是侧身引路,姿态放得极低:“陆侯与诸位先生请!厅内已备下粗茶,还望莫要嫌弃。”
进入厅内落座,仆役奉上香茗,气氛看似融融。
李干开始介绍两位族侄,李进与李典连忙再次起身见礼,姿态恭谨。
陆鸣也介绍了自己的几位内核幕僚。
接着,便是双方看似热络,实则空泛的客套与互相恭维。
陆鸣盛赞李氏源远流长、李公治家有方、两位公子青年才俊,未来可期;李干则大赞陆鸣年轻有为、智勇双全、名震四海、匡扶社稷,连带着说沮授、戏志才等人都是经天纬地之才,屈身辅佐陆鸣正可见陆侯非凡的雅量高致
溢美之词滔滔不绝,听得李进李典都感觉有点脸红脖子粗,心想自家叔父今日是怎么了,这般奉承?
时间就在这些“今日天气哈哈哈”、“久闻大名如雷灌耳”、“李公过誉实不敢当”的车轱辘话中悄然流逝。
沮授、戏志才等人眼观鼻,鼻观心,偶尔点头附和,配合着自家主公的节奏。
田畴则在一旁品茗,仿佛茶中别有天地。
这场无声的心理博弈,就看谁能沉得住气,谁能不露痕迹地将对方引入自己的节奏。
李干到底是经验老道,脸上笑容不变,话语依旧殷勤。
但他眼神深处掠过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以及频频投向自己两位族侄、又迅速收回的视线,还是出卖了他心态的微妙变化。
陆鸣稳坐如山,神态悠闲,仿佛真的只是来叙旧聊天。
他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又呷了一口,还饶有兴致地评论了一句:“唔,这雨后龙井,倒是难得的好茶。”
终于,眼见两个侄子眼中因为听不懂场面话而产生的茫然和一丝不耐烦快要藏不住,李乾心里那根弦绷到了极限。
他暗暗叹了口气,知道自己精心维持的“热情寒喧”节奏快要被年轻人拖垮了。
与其让气氛陷入尴尬,不如索性挑明。
他放下茶杯,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诚恳和疑惑,主动打破了这层心照不宣的窗户纸:“陆侯屈尊光临寒舍,蓬荜生辉不假。然老朽斗胆,观陆侯与诸位先生气度非凡,日理万机,此番亲自前来,想必不仅仅是品茶谈天?陆侯若有任何吩咐,不妨直言。李某虽不才,但只要能力所及,必定尽心竭力!”
这番话姿态放得依旧很低,但内核意思很明确:陆侯您到底想要什么?
陆鸣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意料之中且意味深长的弧度。他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终于卸下了那副叙旧的姿态,目光清亮地看着李干,开门见山:“李公爽快!既然如此,陆某便直言了。”
他的声音温和而清淅:“此来并非有何吩咐”,乃是有一笔大生意,想与李氏合作。”
“大大生意?”
李干完全愣住了,眼神中的错愕绝非伪装。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一陆鸣需要依附、需要钱粮、需要借道、需要借助李氏在本地的影响力唯独没想过“生意”二字。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彻底打乱了他的预判,让他精心准备的应对策略瞬间失去了目标,脸上的表情管理差点失控。
陆鸣看着李干瞬间凝固的惊讶表情,眼底笑意更深。
他知道,对方的心理防线在这个出其不意的点上被凿开了一道缝隙。
“正是。”
陆鸣从容不迫地继续道:“想必李公也知道,我山海领经营广陵、吴郡日久,商路通达,尤其港口贸易,算是小有根基。
无论是丝绸陶瓷、海外奇珍,抑或是军械粮秣、工匠铁器,只要路子对了,皆有利可图。
陆某观李氏,乃积善之家,根基深厚,族中子弟精明强干。
若李氏愿意,可将产业南移,与广陵或吴郡海港对接,无论选择哪个落脚点,我陆鸣必以山海领盟友之礼相待,提供便利,让李氏之基业在富庶之地得以蓬勃发展。”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听起来确实是诚心谈合作。
然而李乾心中的疑窦却越来越大:堂堂陆侯,亲临其家,就为了谈这海路商贸?
纵有大利,也无需他亲自出面吧?这背后必有深意!
看着李干眼中闪铄的疑虑和更深的不安,陆鸣知道时机已至。
他脸上的和煦笑容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凝如山、锐利如刀的郑重。
“然则!”
陆鸣话锋陡然一转,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分量和不容置疑的决断,目光如同实质般锁定李干:“陆某更希望李氏添加的,不仅仅是商路,而是山海领这个整体!”
他不再绕弯,图穷匕见。
“陆某欣赏李公的老成谋国与慧眼识势,钦佩李氏在乱世中寻求安稳并壮大家业的决心,更看好李进、李典两位公子的资质与未来!特此,诚邀乘氏李氏一族,举族迁往我山海领庇护之地!”
陆鸣清淅而有力地道出了条件:“其一,地点任选:广陵郡、吴郡,任择一地,作为李氏新的族地,我必划出足够的良田沃土、适宜之所,供李氏安身立命,繁衍生息。
其二,平等以待:李氏入我山海领,享境内所有家族同等地位、权利与保护。领地律法尊严之下,陆某保证,李氏绝无寄人篱下之感!
其三,内核之席:李公之才德、声望,入我山海,当为内核将领!授实职、
掌兵马、参机要!山海之军功封赏体系,必不负李公之才志!
其四,子侄前程:李进、李典,两位家族子弟年轻有为,潜力可期。入我营中,自有名师宿将悉心教导,按其特长委以要职,亲历战阵,假以时日,必为我山海栋梁之才!”
这四条许诺,如一道道惊雷,在李乾心中炸响!
也清淅地传入了旁边竖耳倾听、激动得呼吸都急促起来的李进和李典耳中。
陆鸣的话,没有华丽的辞藻,字字句句却精准无比地击中了李乾心中所有的要害和最深的忧虑:
退路、安全、根基、平等、地位、家族保障、子侄前途!
这些在乱世中,是他们这些地方豪族耗尽心力也无法完全确保的奢望!
而陆鸣的承诺,直接铺平了所有的道路,给予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光明且坚实的未来!
李干浑身一震,先前所有的试探、算计、表演,在陆鸣这赤裸裸但无比真诚的价值交换面前,瞬间显得苍白无力。
他没有丝毫尤豫,也不需要再权衡利弊了。
“陆侯厚恩,李干纵死难报万一!”李干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斗,他甚至无需与两位族侄眼神交流,多年的家主担当让他做出了决断。
他猛地起身,绕过桌案,整理衣冠,以最郑重、最古老的礼节,对着陆鸣双膝跪地,深深叩拜下去!
“我李干,以乘氏李氏当代家主之名,携全族老幼,愿投效陆侯麾下,添加山海领!从今往后,李氏唯陆侯马首是瞻,祸福同当,生死相随!”他的声音洪亮、坚定,每一个字都砸在厅堂的石板上,铿锵有声。
“家主”李进与李典在震惊中反应稍慢,但也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o
叔父代表全族做出了最重大、也是最正确的选择!
两人脸上瞬间涌起巨大的惊喜和激昂,紧随其后,也对着陆鸣纳头便拜,声音响亮:“李进(李典),愿效忠主公!”
看着眼前三位跪拜的身影,陆鸣脸上露出了真切而欣慰的笑容。
他离座上前,亲手将李干扶起:“李公请起!二位公子请起!得李氏相助,陆某幸甚,山海幸甚!从今往后,便是一家人了!”
他拍着李干的手臂,语气真挚。
沮授、戏志才、郭嘉等人也纷纷上前恭贺。
原本紧绷的氛围荡然无存,厅堂内充满了新的归属感和对未来的憧憬。
濮阳城西这座不起眼的别院,见证了山海领版图上又一重要拼图的归位——
一个眼光深远、根基厚实的地方豪族,带着他们潜力无限的年轻子弟,登上了陆鸣的战车。
这场表面热情、内里试探的“登门拜访”,终于落下了圆满的帷幕。